王子武作品。
▲王子武与女儿王小燕。
父亲给女儿王小燕画像。
王小燕给父亲王子武画像。
王子武画作《悼红轩主曹雪芹先生像》
王小燕
“海为龙世界,云是鹤家乡”,父亲王子武一生淡泊名利、志趣高洁。父亲被誉为当代中国画坛的一座高峰、长安画派创始人之一。父亲慈爱亲和、帅气睿智,我们互为知己、心息相通。父亲是我最爱戴的人,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1936年,父亲出生在陕西长安,他幼时就喜欢画画。大自然是他的启蒙老师,没有笔墨纸砚,便以大地为纸,以石子为笔,看马画马,见牛画牛,耕作的农民、戏耍的顽童、田野的猫狗都是他源源不断的绘画素材。1960年,凭着天赋与热爱,父亲无师自通地考上了西安美术学院。父亲一生痴迷绘画、钻研创作。陕北高原、峨眉山、华山、黄山、雷州半岛等都曾留下他的足迹,创作了大量艺术作品。
潜心求艺
父亲毕业于西安美院山水画专业,但他更喜欢画人物。他将人物画、花鸟画、山水画和书法技法融会贯通,自成风格。我曾经对父亲笑言:“您这是画字写画。”
起初学画时,蒋兆和先生的作品对父亲有很大的影响。1962年,还在读书的父亲带上自己的作品首次赴京拜访仰慕已久的蒋兆和先生。蒋先生见了父亲的画很惊喜,说“这么年轻画得这么好,毕业后来中央美院吧”。1977年,父亲再次拜访蒋兆和先生,并与先生互画肖像。蒋先生为他的画题词:“子武同志善以水墨写生人像,颇得传神之妙!京中幸会,交研技艺,并互为速写以留念。”1981年,父亲三访蒋兆和先生,蒋先生再为其速写像题词:“传神之笔不在多,着重精神特征即可,子武老弟,深得此理,甚佩。”
得到尊师的赏识后,父亲继续精研,不论西画国画,不论南派北派,他都广泛涉猎。不但学习齐白石、黄宾虹和徐悲鸿等大师之作,还研究列宾等外国画家的油画技巧,曾在宣纸上用国画的画法临摹了列宾的油画《黑女人》,人物形象更加丰富传神,反响很大。父亲在不断地观摩学习中博采众家之长,逐渐形成了将中国画传统笔法与现代写实造型生动结合的独特艺术风格。
当今画界学者和美术理论家们普遍认为,谈论现代中国人物画避不开王子武。1978年,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了父亲的第一本专集——《人物画习作》,这本薄薄的小册子一时轰动了全国画坛,美术工作者和爱好者几乎人手一册。1979年,由《广州文艺》杂志组织的《中国画线描和水墨人物技法随笔》将父亲与蒋兆和、叶浅予、黄胄等先生收录在同一个专题里,父亲的艺术成就得到了进一步肯定。
不奇不休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杜甫曾有诗作:语不惊人死不休。文如此,画亦如此。父亲在早年的一幅自画像上曾题诗:“惨淡经营愧无能,枉费衣食哭无声;画不出奇画到死,不负此生了此生。”父亲三十多岁时创作了《白石老人像》,以近如西方古典写实的画法,将中西画笔进行了完美的结合,既有西方油画的立体感,又有中国传统绘画的笔墨意境,把人物形象刻画得细致入微、淋漓尽致、生动传神;蒋兆和先生曾感言:人物画要看王子武,他已超我。
就人物画而言,从徐悲鸿到蒋兆和,都主张把西画的素描、造型和光影等引进到中国画里。父亲曾说过:“画人物难的是传神,我就下了许多笨功夫。否则,也画不出《齐白石》和《黄宾虹》。”
1984年,父亲的作品《悼红轩主曹雪芹先生像》震动了画坛。画中《赠芹圃诗》首句“傲骨如君世已奇”与父亲“出奇”理想同心。此画有立意、章法、笔墨、题跋和书法“五奇”,成为父亲艺术全面出奇的里程碑。图中人物坐于石上,人纵石横,主人抿目微启作冥思状,外表之静难掩内心激荡,心思亦奇。著名画家黄永玉也用“震惊”二字表达其看到此幅曹雪芹像时的感受。他认为父亲对于曹雪芹形象的刻画令他折服:曹雪芹就应该是这样子。
赤子情怀
父亲惜物,生性简朴。一件衣裳一双鞋常常陪伴他几十年。有一件汗衫上破了好多个洞,星罗棋布,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对他说都穿成这样了,换件新的吧,他笑笑:“这样更凉快透气。”父亲作画也是惜纸如金,他常用旧报纸练笔,一张报纸反复涂画,尽黑之后还会用水再做涂写,直到报纸完全不可再用。
父亲善良,富有同情心。亲朋好友,谁家小孩考大学结婚等,他会送幅画;同事邻居,谁有困难或谁帮过他,他也会默默地送上作品。我有同学说,“老爷子,您的画很贵了。”父亲说,“我不知道,也没人跟我通风报信。那是人家的事,和我没关系。”
1988年中、法两国联合提名,父亲作为中国十大画家之一参加《首次国际拯救威尼斯、修复长城义捐拍卖活动》,父亲献出了他的力作《苏东坡》。1991年,华东地区发生水灾,深圳艺术界积极响应,父亲特地创作的一幅四尺整纸花鸟画被一家企业认捐。2008年汶川地震,父亲又画一幅新作,成为深圳画家捐赠之首。
以鹤明志
父亲谦虚低调,淡泊名利。1985年初,父亲作为政府引进人才来到深圳,发展特区的美术事业,是深圳市美术家协会、深圳画院的创始人,特区早期艺术文化事业的奠基人之一,但他功成身退,在繁华的都市大隐30年,与古人及与自己崇拜的大师“对话”。父亲爱青蛙,曾在自家放养,画画之前,他常会画两笔青蛙,当作享受,笔下青蛙灵动可爱。他说,青蛙是我的宠物,我的“孙子”,画青蛙也是热身。我曾逗趣他:“您和齐白石大师的青蛙谁画得好?”他谦虚地说:“当然是齐白石画得比我好,他画得有情趣,更加生动。”
父亲早年画了很多人物,带有浓浓的乡情,晚年他寄情山水,白鹤成了他笔下的主角,他常引用一句诗——“羽翼光明欺积雪,风神洒落占高秋”;他也爱画竹,还写过对联“持山作寿与鹤同侪”“兰为清品 竹是幽人”,表达一种高洁的志趣和情操。
全国各地的画家只要来深圳举办画展或参加学术活动,都会向主办单位提出拜访父亲的要求。记得上世纪80年代中期,深圳美术馆举办“深圳美术节”学术交流活动,全国各地来了不少知名画家,主办单位特地为他们安排赴沙头角中英街参观,临上车时,父亲提出想邀请几位画家到家里小聚茗叙,本已坐上车的周思聪、贾又福、刘国松、方增先等闻讯后纷纷下车,一起来到了家中,在他们看来,和父亲进行艺术交流比参观购物更为重要。
1995年12月,“王子武画展”在深圳美术馆开幕,这是深圳市委宣传部、深圳市文化局、深圳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联合举办的,也是父亲的首次个人画展。展览盛况空前,时任深圳市领导、全国各地数百名艺术家出席了画展开幕式。2009年,西安美术学院举办建校60周年庆典,父亲以七十三岁高龄带病站了五个小时,挥墨为母校创作了《长青古松树》。父亲离别母校二十余载,此次返校,引起极大轰动,被众多师生包围,有一段20分钟的路走了两个小时还没走完。
舐犊情深
父亲对家人充满了慈爱关怀。父亲爱美术,也爱美食。绘画之余,他会露一手,给我们做家乡美食:擀面片、炸油糕、冰糖肘子等,都是他的拿手好戏。父亲爱我们,我们姐弟三人都曾是他笔下的模特,他给我们年少时画的人物肖像如《吾家小燕子》《蓉儿》《小木子》等,成为我们美好而珍贵的财富和记忆。
2010年7月父亲突发疾病,我从国外紧急赶回,出院时天气已凉,我当时没有带足衣服,见我穿得少,父亲对我说:“我给你找两件我的衣服。”彼时,他身体还站不稳、歪斜着,走路摇摇晃晃……看着父亲的背影,我真如朱自清《背影》所描述的,那一瞬间,内心涌动着莫名的心酸和感动。
受父亲影响,我从小也喜欢画画,他就是我的启蒙老师。起初父亲认为女孩子画画太辛苦,并不赞成。拗不过我的坚持,他于是对我言传身教,倾尽所有。父亲的光环对我来说是一把双刃剑。广州美术学院毕业后,年少自负的我,很想走出父亲的影响,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新天地。于是来到日本东京艺术大学继续深造,师从加山又造先生。旅日期间,父亲和我几乎每天都保持电话联络,原本深居简出的他,为我专程去过日本两次,并在我的画册上题“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勉励我做人和治学。我几乎每年都会回国探亲,每次回来父亲都非常开心,他说:“你回来的日子天天都是过年。”而当我要返程的时候他总是一留再留,所以几乎每次我的返程票都要改签。有一次父亲说“你总是改签,飞机上不会让你站着吧?”我听了哈哈大笑。父亲就是这样一个又牵念女儿又不食人间烟火的一个“局外人”。
我们父女俩也常互画写生,交流技艺。有一次返日,我忘了提前预订座位,到了机场又折回。父亲没有责怪,反而用陕西口味的京腔揶揄道:“闹着玩儿呢。”我说“给您画张速写吧”,父亲欣然应允,我就用了十几分钟给父亲画了幅速写。父亲看了说好,“我这么多年没有画人物写生了,再画幅你的肖像吧。”他就拿起画笔给我画了一幅肖像。因为严重的眼疾,他已二十多年不画人物画,这张算是他最新的一幅人物作品,弥足珍贵。当时我们互开玩笑说:“我们都赚了。”
寸草报晖
父亲在深圳三十多年,始终没有住上宽敞的大房子。记得有一次住院,原本已卧床不起,当得知病房外有一间客厅时,他竟奇迹般地站起来颤巍巍走出来,满意地点点头说,“这里环境不错,我们把它拿下。”
我回国,放弃在日本蒸蒸日上的艺术事业,就是为了回到父亲身边,悉心陪伴和照料父亲。我长年在外,父亲长年为我牵挂,我回来了,父亲也安心了。2016年,在父亲80大寿之际,我将他多年的画作整理编辑成《中国近现代名家画集·王子武》,由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现在父亲的画展正在筹备,王子武艺术研究院也在推进完善中。期望在不久的将来王子武美术馆能够建成。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父爱如山,世间自有高山无数,但没有哪座山能超过和取代父爱在我心中的地位和分量。愿父亲身体健康,“与山同寿”,重拿画笔,再绘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