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 | 孩子过度顺从，是一种危险的信号

□ 冯哲

思 考

在我们身边有一些听话懂事的好孩子。他们遵守纪律，不违反纪律要求；他们懂礼貌，言语文明；他们总会照顾他人的想法感受；他们学习努力自律，成绩优秀，是家长老师的好帮手；他们很少与人争论，即使有时并不喜欢……然而，这些听话懂事的好孩子，他们的内心世界可能更容易崩塌。

维持“好”表现，他们承受了更多

在我的诊室里，他们的表现也非常“好”，即使是被家长强制带来的，内心并不情愿，他们也会乖乖地坐好，有些害羞、紧张，但是依旧带着笑容，认真小心地回答问题。当我和家长交谈时，他们安静地玩玩具，不会发出噪音，甚至可能听到谈话快结束了，就主动收拾好玩具，准备道别离开。这些孩子很少惹麻烦，让家长和老师觉得省心，常常会得到表扬和赞美，是家长口中的“别人家孩子”。

然而，过度的顺从可能是非常危险的信号——听话懂事的好孩子是满足别人期望的专家，但他们自身内心的需求却常常得不到满足。为了讨好别人、不让他人伤心生气，或是害怕发生冲突、受到惩罚，他们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内心的不满和悲伤，压抑了自己的欲望和需求。他们得到的赞美和肯定，让他们有暂时的愉快和安全，但同时这些荣誉也成了他们的负担与束缚。他们没有其他的选择，必须维持自己的“好”表现，以免让他人失望。这样的行为模式给他们储存了很多压力。

这些孩子积累的负面情绪感受会在某一刻被引燃，事情的导火索可能多种多样，也许是一次考试或比赛的失利、换了一个老师……在旁人看来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却会引爆他们积累多时的焦虑和悲伤。

焦虑袭来，他们的世界或更容易崩塌

事情往往先从焦虑开始。严重的、突然爆发的恐惧袭来，他们无法集中注意力，生活学习受到影响，日常的作业也无法完成，这让一向表现优秀的他们更加恐慌和害怕，上学、面对老师变成了一件可怕的事情，入睡困难、早醒、做噩梦……他们感觉到自己的情绪行为逐渐失控，作为一个“好”孩子，他们的理智让他们极力想要改变自己的状态，希望回到正轨，但是难以成功。

有的孩子会逼迫自己去上学，但快到学校时，强烈的恐惧感让他落荒而逃。一些强迫的症状开始出现，反复向父母寻求安慰能让他们觉得好过一点，但是效果不能持续。一些孩子试图控制住自己的负面情绪，但是身体开始出现各种找不到原因的不舒服，“胸口闪电般的刺痛”“腰部火烧一样的感觉”“腿部发麻”……如果这种紧张焦虑没有得到处理和缓解，他们会进入委屈和愤怒的阶段，十分不解：为什么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和行为？为什么自己一向听话、服从和努力，没有做错事情，却会出现这样的问题？

他们生自己的气，也生父母家人的气。他们会哭闹、发脾气、说出一些抱怨伤人的话，甚至会砸东西、动手打家里人。愤怒之下，他们会做出以往根本不可能做出的事情，让人惊讶。他们开始怨恨父母、亲人，责备家长，认为造成这样的结果是父母的错。有孩子会报复性地提出各种“无理”的要求，以往节约的孩子会要求父母给予大量的零花钱或是买名牌鞋子、衣服，从来不玩游戏的孩子会要求家长买手机、电脑供自己打游戏。

和人出去旅游、购物消费、玩电子游戏常常是他们想要抓住的救命“稻草”，以为做了这些事，发泄之后会让他们情绪变好，然而这解决不了根本的问题。经历了恐惧、委屈、愤怒和怨恨后，他们会感到痛苦和绝望。

孩子有段时间没去学校，成绩下降，出现了攻击性言语和破坏性行为，他们在意的良好形象受到了影响，觉得自己的世界崩塌了，难以面对他人，也害怕别人的评价，躲在家里不肯出门见人，甚至有孩子长时间趴在床下不肯出来的案例。

在深深的绝望和痛苦之下，一些孩子产生了轻生的想法或者行动，这是最危险的。这种悲伤和绝望可能会持续很长时间，也许是数年。年龄小的孩子情况稍好，严重的情况一般在中学生中更多见。毫无疑问，对孩子来说这是一个折磨人的过程，同样的，对于他们的父母和家庭而言也是巨大的打击。

好孩子变“坏“，更需要父母的理解与关爱

不像那些调皮捣蛋孩子的家长那般身经百战，懂事听话孩子的家长在孩子出现这样的情况时，首先会感到惊讶。一贯让他们觉得省心的孩子，突然变成这样，让他们觉得惊慌和不知所措。平时孩子的“优秀”表现，让他们一直对自己的教育方式颇为满意甚至自豪，他们大多不认为或者难以接受是自己的教育方式出了问题。

有一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是一个家庭的骄傲，家长会受到周围人的羡慕和称赞，这甚至是一些家庭的精神支柱。因此，优秀的孩子如果出现问题“变坏”也是灾难性的。心理、情绪障碍往往不能被大家所理解，假如一个优秀的孩子因为躯体疾病或者外伤而不能上学了，大家会觉得同情，给予他们支持和关爱，而如果是心理问题所致，往往得不到同样的支持和理解。

实际上，孩子的父母很多也难以理解，看起来没有发生什么大事，身体也没有什么问题，在家待着打游戏时看起来也挺开心，像没事儿人似的，为什么一要上学就崩溃呢？为什么会因为一点儿小事就情绪失控呢？

心烦意乱的家长只希望孩子能快点恢复正常，少惹一些麻烦。他们有些会采取强制措施，逼迫甚至打骂孩子，有些会找亲戚朋友老师求助，希望有人能和孩子谈话，解开孩子的“心结”。面对孩子一些无理的要求，他们内心矛盾，不知道该不该满足。孩子情况的持续甚至恶化，一些家长开始出现自我怀疑和愧疚，检讨自己既往犯下的错，对孩子放低要求，无底线地对孩子百依百顺，期望得到孩子的原谅、减轻孩子的心理负担。

然而心理问题非常微妙，这些敏感、懂事、深爱着家长的孩子看到家长痛苦、委屈求全的样子时，自己可能更难受，而降低要求也许会被看做是家长对自己的失望与放弃。彼此非常在乎的人互相纠结着，巨大的压力下，几乎没有家长能保持冷静，情绪失控下的冲突让整个家庭难以承受。

每个孩子都应被爱和被宽容

我看到的都是情况比较严重的案例，也有很多懂事听话的孩子在儿童青少年期没有出现过严重的情绪障碍。躲过了儿童青少年期的暗礁值得庆幸，但是，当他们成年后，抑郁症、躁郁症、焦虑症等情绪障碍的发病率也会比其他人高。在成人精神科、心理病房学习工作时，我也听过很多情绪障碍的患者哭诉他们儿童青少年期的委屈和“忍辱负重”。

北京大学的徐凯文医生曾说，30%的北大新生患有“空心症”。他说：“我见过很多非常优秀的孩子，名校中的学生很多都有严重的心理健康问题。这些孩子有强烈的孤独感和无意义感，他们从小都是最好、最乖的学生，他们特别需要得到别人的赞许。”

听话懂事的人，可能顺利地躲开了青少年时期的情绪障碍，成年之后，他们识大体、知趣，做事认真，待人友善，就像他们小时候一样。他们会是一个不被人讨厌的“好人”，但总是循规蹈矩，不想惹任何人不开心也会让他们在工作中难以有创新和作为，毕竟任何有意义的、创新的事情都会受到一些人的反对。

“每个孩子都应该有特权，能够表现出自己自私、嫉妒、淘气、贪心……的一面，无论如何，他们都应该被爱和被宽容。”听话懂事的孩子，更需要别人容忍他们“坏”的一面。

作者介绍

冯哲，中南大学湘雅医学院儿童精神卫生专业硕士，从事儿童心理卫生工作十年。擅长儿童多动症、孤独症谱系障碍、抽动障碍、情绪障碍等儿童发育行为、情绪心理问题的诊断与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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